“我怎么这么怕见医生呢?不知道怎么,就是害怕”十床的大姐嗫嚅着说。
她是下午才住进来的,感觉头晕,胸闷,气短,有段时间了,在家乡医院做了很多检查,吃了很多药,打了很多天的点滴,“感觉没有什么效果”。
“就跟小孩子见到穿白大褂的,会哭一样吧?因为这些白衣天使见人就扎针。”我逗她,抓着她手的护士笑了,她正给她抽血,后面还有一个护士,端着满是药袋的白托盘,站了有一会了,表情基本没有什么变化。
曾经,即使到现在,我也是“讳疾忌医”的。
那夜,我又一次站在ICU门口,忐忑中盯着那两扇门,简直要把耳朵变成猫或者兔子耳朵,可以竖起来,盼望着那扇门能打开,又害怕它打开。
在那里,我听到世界上最可怕的语言:“你们家属要准备好,人随时都会走!”“病人大面积心肌梗塞,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,就是前一秒后一秒的事!”
午夜,我觉得要求人做什么都不怎么好,这群白衣天使却偏偏一遍遍要求病人家属做好:人随时“走”的准备,还必须签字认可!!!此时,长长的凹凸的有着多个出入口的楼道中形单影只的我,已经由单数I变成了复数的“YOU”,所以,很多的不合理都变成了理所当然。
我的眼泪涌出来,下意识地,伸手就抱住了她们中离我最近的一个,她手里是一叠要我签字的东西,“千万不能让他走了,他是独子,家里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父亲,他受不了的!”她说着:“你先别急,我们会努力治疗的。”让我先签好字,几个白衣人出出进进,签字;询问,签字,填表,签字……
医院是什么地方?可能很多人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而曾经,在我多次出入过也只是认为:医院是出生和死亡之地,维护健康的场所,此刻我却清楚得意识到:医院是历练病人家属心智的训练营!
有时候会迷惑:缘分这种东西,真的是无法可解!我跟医生的缘分好像比其他人更具渊源,可书可诉,几乎可歌可泣!
小时候,由于身体弱,一直跟“赤脚医生”、“先生”、“大夫”打交道,后来得了“乙型大脑炎”,更是得益于医生、护士几个月的精心治疗,悉心照顾,才转危为安,也才能长大成人。
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医院的味道,久久地留在了我的“气味库”,成了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了。
多少年过后,没再进出医院,对那种气味也还是很熟悉。后来变成不喜欢,甚至避之不及。
现在,那种气味已经没有了,隐隐的有种很清新的气息,甚至还带着点甘甜的清香。
“家属可以去地下室等候了,但不要离开,注意收听广播。”在楼上楼下,七拐八折来回跑了几次:缴费、送血样,取化验单、买纸巾毛巾湿巾护垫等各种古怪的用品……之后,又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,门打开一条缝,一个白色身影闪了一下,清晰而快速地“通知”。
然后,靠在门框上的“家属”——我和被我从熟睡中电话喊来的俩朋友,便转身,去寻找“地下室”,待命。
返春寒,暖气延迟撤离,这已是最后两天。沿着楼梯往下走,立刻有一股寒气从脚下袭上身,等进了“室内”,更是冰凉透骨,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深夜,感觉特别的冷。
幽暗的屋子里,一股厚重的味道扑过来,眼前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,我们有点难受,就退到楼梯间。不知道医院出于什么原因,把重症病人家属等候区设置在地下室,病患在ICU里挣扎,家属在地下煎熬,很重的窒息感,有种被赶往地狱的感觉,真是“雪上加霜”。
几条粗细不匀的管道横在头顶,不时发出滋滋吱吱、咕咕嘟嘟、哗哗啦啦的声音。突然,一只老鼠从房顶掉下来,缩头缩脑左顾右盼,趔趄着犹豫了一下,顺着低矮的门缝跑过去……
更可怕的是,握在手里的手机,突然亮了,“重症室”跳出来,“2床家属把血样送到化验室!”。
大脑麻木了,不能思维,继而有隐隐的疼痛……走不开,站不住,坐不稳,躺不下,只能等,等,按照要求等待“召唤”,等待“指示”。
四天后,病人转入“普通病房特护”,家属终于可以离开地下室,因为要24小时有人监护,所以单人间,也设了家属陪护的床位,宽敞明亮,冰箱、彩电,相当于宾馆的“标间”,但仍然没有一点轻松感。
幸好,转到普通病房那天,在护理站前,被一位二十年前的学生认出来,她给了我及时的帮助和安慰。
主治医师换了,护士走马灯似地出入,本来已经迷糊的我更加恍惚:听到她们说话一样的节奏,一个语调,又急又快,好像比急救室的护士还严肃。
医生面无表情地问:“是不是你们自己要求出来的?”我摇头“没有,ICU让转出来就出来了。”
“现在还是很严重,你们要做好人随时都有可能走的准备!”又听到这样的话,我直接感到:医生真的是很残忍的动物!!!
之前,ICU的护士在各种“签字”后,还会不时安慰说:“您别太紧张了,有什么新的情况,我们会随时告诉您。” “现在病人情况很乐观,我们只是按程序办理这些资料……”后来主任医师也笑眯眯地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确实挺严重的,不过,你们来得很及时,没有发展到无法救治……等出去了一定要注意饮食清淡……”让人充满希望,满怀乐观。
而此时,年轻的主治医师,更加严肃,“请跟我到医生办”,客气地让座。手里拿了厚厚的一叠单据、图表,她慢慢地一页页翻动着,我发现,里面有很多我的签字页……应该是急救室那边的资料。
她挑拣了几页,简短而清楚地给我解释了里面的一些数据后,侧过头,盯着我说:“现在病人情况还很不稳定,并没有脱离危险期,所以,你们家属要做好各种准备,人走就是前一分后一分钟的事。”
心疼的同时,就是觉得“可恶!”医生说出这样的话,怎么可以这么流畅顺嘴呢?就像说“下班了,回家了……”
她后来解释的话,我居然听到了:现在这种情况,七天还是一个坎,过了再看;十天还是一个坎哪,如果可以过的话,就基本稳定了。
我点头表示听懂了她的话,但是,心里想的是:“一定都会过去的!”,“我们一定可以顺利过了这些坎!”
战战兢兢地,过了十一天,主治医师到病房:“病人可以坐起来待会了,明天可以扶着床走两圈,为出院做好准备!”她轻松的表情和平实的语调,让我心里踏实了很多,十四天后,我们听从医生安排出院。各种检查治疗结果表明:前期治疗效果应该不错,但是,必须再去上一级医院进行必要的检查治疗,主治医生还为我们跟那个三甲医院的医生进行了联系。
三甲医院进的难啊?!左拐右拐,好不容易到了住院部,联系了几个人,保安才放行,终于可以进电梯上楼了,电梯超重,还好我们后面两位主动下去了。到楼上,左拐右转,见到护士值班台,几个白衣天使都在忙着什么,找到之前联系过的一位,把资料递给她,她翻了几页后,就紧张起来,急切地跟其他几位讨论起里面的数据,之后,带着我去见“主任”,主任翻看了资料,果断决定:“马上安排进ICU”,因为目前“病人还处于危险期”!
愕然,感觉心又缩成了一团……赶紧跟“病人”商量,要不就直接去天津或者北京。
后来,辗转到另一个科室,被称为“张老师”的医生慢慢翻看了我们带去的资料后,说:“记录显示溶栓效果不错,从前期治疗结果看,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,已经慢慢好转了……先住院再进一步检查看看。”
至此,“白衣天使”们给了我很多的感受:有的很专业也亲和,有的严肃而直接,有的认真也贴心,也有会大惊小怪会吓人的,有很多的可爱,也有不少的可怕!
后来,儿子说:“妈妈,那天听了医生说我爸的病情,腿都软了,我去楼下缴费,是拽着扶手下去的,才明白:人是很难换位思考的……”
医生护士的任何一句话,可能是不经意的,对于病患者和他们的家属,有时候都不啻于惊雷震颤。他们的谈话,在病人和家属心中,是“宣告”,是“裁判”,甚至是“命数”啊!一句话,可以让人由死向生,抱持希望;一句话,惊雷乍现,可以让人魂飞魄散,掉进地狱……在大众心里,他们不单单是拥有了穿白衣的职业,更是具有了穿白衣的使命——天使!
那天傍晚给ICU送过饭,我从地下室溜出来,到“地上”门口透透气,对面灰黑的天空下,是某酒店的高楼,牌灯散发出橙黄色温暖的光,与医院明亮而冷冽的灯光辉映相对,不免暗叹:“真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两个世界!”
不知道什么时候,旁边过来一个人,大声讲着电话:“二姨,**养活了一个闺女,是,在医院养活的;是,早上养活的,怕您在班上,现在打电话告诉您。是,是早上养活的,你放心,没啥事明儿就可以回家了……”
他说在医院“养活了一个闺女”,应该是“生了一个女孩”,当时就觉得这个话虽然不是很恰当,但是,说得真的是“好”!
“养活”一个人,需要家长的多少培养呵护,需要社会环境多少的安全保障,又需要自己的多少坚持和努力呢?在特别的关键时刻,还需要白衣天使们悉心的呵护疗养。
“医者父母心”!多少年,百姓是这样看待医者的。
“治病救人”“救死扶伤”!自古以来,这些是人们赋予这个职业的符号和希冀。
经常有人说遇事可以“镇定自若,沉着淡定,处事不惊……”这些天的经历让我认定: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经历一些事,没有遇到一些境遇!
沉稳,淡定,随遇而安,都只是人生的理想状态和追求。
后来,我能心平气和地跟专业医生讨论病情,主张自己的意见,不轻易为人所左右,也是经历了这么多天的观察学习,历练和考验。
有人说,“人生”就是生下来,活下去。这话说的很通俗,也很实在。但是,人,生下来——不容易,活下去,到老——更不简单!
愿每一个生命都能被善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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